2. 失而复得01

9月9日

荧屏静寂地闪烁，裴素羽独自在空荡的工作室低眸沉思。

四年前，PCT医疗科技宣布了脑机接口技术的突破性研究，此后，心象投影师成了各大社交软件上最热的新兴职业。

毕竟，敢于参加脑机接口改造实验的人并不多，而有能力在层层测试筛选中，把“空想”输出为“现实”的人更是凤毛麟角。

敏锐善感、想象力强大、见识广博又极其缜密的大脑，才能像高性能的处理器一般，最大限度、高频高质地构建出各式各样的复杂场景。

天赋，积累，感受力缺一不可。

PCT的研究室会记得那一天，他们发现真的有人可以仅通过不断地想象，不需要绘制建模渲染，只通过脑机接口的连线，在他们的测试屏幕上，输出电影片段一般绚丽又连贯的宏大场景，那时，所有研究员都怔在原地，数秒后回神，掌声如雷鸣。

裴素羽对此印象更加深刻——带上遮光眼镜，被严密地箍住四肢的那一天，她按照研究员的引导，想象一个“平凡又绝望的场景”，直到最后嘴唇颤抖着、眼泪蒙花了设备的镜片，不知过了多久，终于有谁摘下了眼镜，她看到大屏幕。

那上面是一栋在阴影里呈现青灰色的校舍，孤零零拥簇几颗树木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少女，垂着脑袋走在铁色的学校大门旁，血红色的夕阳，沉重又慈爱地压在一切事物身上……

没错，那只是裴素羽的空想，通过回忆和后期加工，构想出来的场景，仅仅花了几秒钟的传输和转换，就从她的大脑中，被搬到了存储设备中、荧幕上。

严格来说，那是她第一次的“投影”。

而现在，裴素羽已经不会为颈后与血肉融合的金属接口而彷徨惊恐，冷静地坐在电子设备的海洋里操纵着一切。

自那之后，她误打误撞地在某些“贵人”的牵线搭桥下，成为了XR（扩展现实）这个领域的从业者，又不断被添上形容词，变成了闻名冷杉城的心象投影师。

冷杉城并非什么宁静安乐之地，笙歌或暴力，混乱与秩序，都在这方寸之地的城邦筑地上冰冷高速地疯转；所有人都各怀心结，有人纵情声色，有人深陷泥潭，这里所有居民的“精神”都浸泡在灰色地域。

有人说：当代人的灵魂流离失所，而冷杉城对此报以嗤笑，因为这里的居民们早就不能找到自己的灵魂。

心象投影师某种意义上，就是这些“灰色人”的求助对象；他们或想要为自己量身定制的幻想场景，体会不一样的刺激；或把这种彻底的沉浸体验变成了一种特殊而深度的心理理疗，想要找到哪怕只有一隅的虚幻平静。

“说起来挺酷，但我们本质也就是服务业从业者罢了——和那些街角的按摩店没什么区别，只是我们的顾客更敏感更易怒，更难控制，因为我们做的是精神层面的按摩……”曾经有人用轻笑的语气，如此向裴素羽揶揄。

“下午好，菲泽，你似乎有点苦恼，需要提供意见吗？”

荧幕上的噪点闪烁着，带着梦幻浅色调的虚拟少女形象成了工作室的光源，她对裴素羽的爱称是“菲泽”，柔亮的声音传入耳中；裴素羽只是撑着桌面，摇了摇头。

为了数据的保密性，投影师一般不会雇佣太多员工，她更是这座工作室唯一的主人。除了偶尔前来的帮手，她的助手由这位AI担任，她给它命名为Iris.

“从之前的数据整合来看，这位沈桦云小姐确实是要求很高的客户，如果你感到烦心也是正常的。”

Iris的孵化数据来源于最尖端的模型，她敏锐且善解人意，也擅长发现问题。

虽然裴素羽不认为此刻需要她的意见，但也认可这种说法，“确实，主要是她来得很突然。”

沈桦云是个周密又严苛的不速之客，看起来冷酷精致，提出的需求却与这印象大相径庭。

“我似乎有搜集到的一些特别的信息……或许可以给你作为参考。”

裴素羽抬眼，对上屏幕中少女亮蓝色的双眸，颔首示意。

“你可能也推测到了，这位女士之前去过不少投影室，但是结果都不理想；似乎她认为，没有人能理解她的心结来源于何处，更没有人能帮她解决问题。

“我筛选到近三月内，和心象投影工作室评论相关的信息，解析了某些匿名信息，似乎有一个信息来源，与她的私人地址能够对上——”

随即，冷光的屏幕上出现一道弹窗，上面显示着一串简短的文字。

[笑死，不是说造梦者么，这些投影师想象力一个比一个匮乏

来来去去，都是想在我男朋友和家人身上做文章

对着那些塑料温情场面，我忍着不笑都给面子了]

……

[当然了，也是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要什么]

[我到底在焦躁什么？]

[我好像真的没救了]

……

裴素羽陷入沉思，手指不自觉地贴上颊边，轻闭上眼，描摹着、揣摩着女性摇曳的纤长身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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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桦云提着裙角气喘吁吁，不知不觉间，她脱离了光华流转的里街，来到了全然陌生的地界。

附近突然就没有了人烟，满地尽是砂石，废弃的钢筋与石灰。惨亮的月光打在她长裙的光面上。

虽然她明白，这不过是依靠另一个人脑波生成的模拟场景，但裴素羽确实是个制造世界的高手。短短的几瞬之间，几乎让她从这些本是虚妄的景色里产生了真实的情感波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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